夜深了，秋虫停止了鸣叫，相伴睡去。兴奋了大半夜的孙金义也困了。他张大嘴打着哈欠，一滴眼泪从右眼眶溢出，顺脸颊流向嘴角，他忙用手背擦掉眼泪。

睡在床里的婆娘发出低声呓语，孙金义厌恶地想抬脚踹她，却怕惊醒女人打扰了隔壁的鸳鸯的好梦。

他抬起的腿悬在半空，外面突然传来激烈的狗吠声，声音快速由远而近，他的心猛然一紧，莫不是有坏人。

孙金义赶紧跳下床，胡乱趿拉着布鞋，打开房门，朝大门口摸去。此时月光已越过屋顶，不再从天井射进来，堂屋里漆黑一片。

孙金义还在堂屋，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低语声。

他终于摸索到门背后，轻轻拿起木门闩，外面脚步声忽而在门外消失，他忍不住贴着门缝朝外瞧。

“咣当”一声巨响，门被大力撞开，巨大的弹力把孙金义弹开，重重仰倒在地。孙金义惊恐得目瞪口呆，嘴张成一个“O”字形，眉弓被弹开的门框撞破，温热黏稠的液体汩汩地冒出来。

门外射进两道强光，那光照着孙金义的眼睛，让他睁不开眼。他左手撑地，抬起右手想挡住刺眼的光，惊恐万状又强自镇定地大声喝问：“谁？谁？干啥子？干啥子？”

来人有十几个，他们手上都拿着武器，是不是枪孙金义看得不真切。他们都像约定好了似的，不再理会他，纷纷越过他朝里屋奔去。

里屋的门被猛力撞开，一阵慌乱的嘶吼声中，三个衣衫不整的男女被拖出房门，驱赶着圈到一处，吓得一个个体似筛糠，哆嗦成一团。

“各位大哥，有话好说！”自诩见过世面的王慎之强作镇定，“要……要钱还是要……要粮？鄙人马上安排！”

“要你妈！”

一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走上前，一脚踢在王慎之两腿之间最脆弱的地方，王慎之疼得两眼一翻，一声不吭，像只死虾般弓成一团。

堂屋里接连点起了几个火把，整栋房屋瞬间被照亮。

孙金义偷眼观瞧，但见来人一个个面带煞气，不怒自威，且下手狠辣，顿时吓得腿脚发软，再也站不起来。

旁边两个受了惊吓的女人，衣衫单薄，她们双手护住胸前的春光，低头相对而立，一言不发，只是小声啜泣不止。

“哎哟……哎哟！”

王慎之醒转过来，双手捂裆在地上翻滚，踢他的那个男人一脚踏在他胸口，冷笑着问道：“你是王乡长？”

“是……是……是！”

王慎之额头冷汗直流，灰白的脸上肉抖作一团，颤声答道。

“好一个人面兽心的乡长，好一个霸占人妻的父母官！把他绑了！”男人嘴角抽动，咬牙命令道。

“要的！”

马上有几个人一拥而上，片刻把王慎之捆得结结实实。

孙金义听那人啐骂王慎之，立刻明白是向家儿子来寻仇了，他反倒冷静下来，喝道：“向家小子，你以为躲在后面我就不知道是你吗？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老丈人！”

“老丈人，哈哈哈！”

吴佐成分开众人，走到孙金义面前蹲下，戏谑地盯着一脸血的孙金义。

孙金义抬头看了一眼满脸戾气的吴佐成，心虚地赶紧低下头，咕哝着说道：“你娃想怎样？”

“想怎样？我问你，我老汉和我妈怎么死的？”

“你父母还不是因为你才死的，老天爷在上，我可没有害死他们！”

孙金义赌咒发誓道。

“我说过是你害死的吗？你亏心什么？你要是不霸占我家财产，把我老汉赶走，他会死吗？快说，我家房地契在哪？”

吴佐成抛出一个个问题，孙金义都以沉默作答。

“少跟他啰唆，拉出去毙了算球！”暴打王乡长的男人推开吴佐成，显得很不耐烦。

“我说……我说！向家的浮财我都变卖了，房屋作价一百五十个大洋，田地作价三百个大洋，共计四百五十个大洋！”

“胡说，向家家大业大，怎么可能才卖这么些，我们把买家叫来对质，你要是信口开河老子毙了你。”

男人恐吓道，伸手去摸腰间。

“不敢，现在世道不太平，有人出价买房和田地就不错了，哪里还卖得到好价钱？”孙金义苦着脸答道。

“钱呢？”男人逼问道。

孙金义再次默不作声。

“不说是吧？那我就先打断你的狗腿，再把你扔到山里喂野猪！”说罢，一只脚便重重踩在孙金义的膝盖上。

孙金义浑身战栗，赶紧伸手指着天井道：“埋在天井石板下面！”

男人很满意地轻拍孙金义的脸道：“算你识相！”

一伙人立刻找来工具开挖，不一会儿便挖出一个装满大洋的陶罐。

男人瞥了一眼孙金义，笑着对手下人说：“弟兄们，前后左右都搜搜，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十多人立刻分散搜刮起来，片刻就把孙家值钱的物件全部搜罗在一起。连压在箱底的房契和地契都翻了出来。

孙金义心疼得直打哆嗦，仰天长叹，他知道今晚一辈子的心血都要毁于一旦了。

“都齐了吗？”男人问左右各人。

“都齐了。”众人答道。

“好，都带走！”男人很高兴。

“这些人怎么处置？”

“那个王乡长带走！”男人指了指孙金义，“这一家子留着，就这样让他们死太便宜他们了！”

他再次俯下身拍着孙金义的脸狞笑道：“今晚的事你要说出去一个字，哼哼！”

说罢男人指挥众人架起半死不活的王慎之，带着战利品，心满意足地一窝蜂离开了。

火把随意丢弃在地上，忽闪忽闪地将熄未熄，屋外天依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门洞敞开着，像一张裂开的大嘴，等着吞噬一切敢于挑战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