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手紧紧拉着孩子的手，另一手拎着一只不大的皮箱，气喘吁吁地跑上前。

“先生，谢谢你的大洋！”

女人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那块大洋，递还给吴佐成，一边说：“我们到家了，大洋用不着了，谢谢你的好心。先生您贵姓？”

说着边用手按小孩的头，小孩会意，赶紧给吴佐成弯腰鞠躬道谢。

“不用，不用！免贵姓吴。”

吴佐成赶忙摇手，随口问道：“听你口音不像四川人啊。”

“我们是来投奔亲戚的，我丈夫的姐姐一家在重庆。”女人回答。

“哦。”

吴佐成默然，他想起自己的安身地也还没有着落。

“有人接？”

吴佐成打破尴尬的沉默，问道。

“本来是打了电话告诉行程的，姐夫答应派人来接，但船晚了那么久，估计接的人早走了。”

女人不大自然地回答，偶尔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吴佐成。

“也是，太晚了，你不知道他们的地址吗？”吴佐成接着问。

“地址知道，但没有去过，大哥你是好人，能不能带我们娘俩过去？”女人不好意思地说。

“可以，地址是哪里？我们现在就去！”

吴佐成对重庆并不陌生，他很自信可以把她们带到地方。

“秋澜，弟妹！是你吗？”

暗影中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唤，紧接着是“笃笃笃”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姐姐！”

女人惊喜地大叫道，迎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吴佐成看着两个女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心想等她们相认完后就告辞。

这时，名叫秋澜的女人低声和姐姐说着什么，姐姐不时朝吴佐成这边看几眼。

吴佐成心里忐忑起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不多久，两个女人携手款款走到吴佐成身边，向吴佐成再次表达着谢意。

吴佐成应付着想早点离开，但那个秋澜唤作姐姐的女人似乎对吴佐成特别感兴趣，眼神中充满复杂和疑惑。

“吴先生。”

女人很客气地说道：“今天很晚了，就到舍下休息一个晚上，明天我吩咐下人替你寻找家人怎么样？”

在简短的交谈中，吴佐成已经知道女人的丈夫身份不简单，是警备副司令。有他们的帮助这趟寻亲之旅倒变得再简单不过了。

吴佐成稍微思忖了一下，答应了女人的请求。他们在卫兵的簇拥下坐上停在不远处的小汽车，绝尘而去。

汽车停在一栋大宅院门口，大家下了车，女人热情地把一行人引进门，在前厅歇息喝茶水。

女人们热烈地聊着家常，厨房正在紧张地准备菜肴，吴佐成坐在一边浑身不自在，他一向不喜欢与陌生人交往，何况是两个不熟悉的女人。

正当吴佐成百无聊赖的时候，院外又传来汽车喇叭声，女人高兴地站起来，笑道：“秋澜，你姐夫回来了！江南，快去，姑父回来了！”

江南飞快地跑出客厅，边跑边喊道：“姑父！姑父！”

不一会儿，屋外传来男主人和江南亲热的说话声，坐在客座上的吴佐成突然“嚯”的一声站起来，这声音太熟悉了。

两位太太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同时噤声，惊讶地望向他。

果然，当男主人一身戎装出现在吴佐成面前时，他又看见了那张刚毅却有些不协调的脸，因为粗黑的浓眉下长着两只丹凤眼。

“团座！？”吴佐成仿佛置身梦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男主人正是对吴佐成既有栽培之宜，又有救命之恩的邱团长。

“佐成，你娃儿还活着！”

邱团长稍一错愕，便认出了眼前的吴佐成，放下抱在手里的江南，兴奋地紧走几步，抓住了吴佐成的胳膊摇晃起来。

两人又哭又笑，太太们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晕头转向，怔怔地看着他们疯闹。

终于，女主人乘两人激动的情绪有所缓和，拉了拉男主人的衣袖。

邱团长立刻醒悟，拉过吴佐成，“来，见过你嫂子！”

吴佐成立刻习惯性地立正敬礼，“嫂夫人好！”

不等女主人客气，邱团长又迫不及待地拉着吴佐成坐下，高声向门外骂道：“妈卖批，厨子都死哪去了，饭还没好？副官！副官！”

守在门檐下的副官赶紧跑步进客厅，“你去催一下菜！还有，多弄点儿好酒，明天没有重要的事，我就不去司令部点卯了。”

副官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一桌酒菜便准备停当。

邱团长拉着吴佐成坐在身边，开始边喝边聊离别后的经历。

原来，当年观凤山一役，友军增援部队被日军疯狂阻击，耽误了救援。等他们最终突破阻击到达既定地点时，为时已晚，一整团的弟兄全部阵亡。

在打扫战场时人们发现了邱团长，他受了重伤，幸而被卫兵压在身下，逃过一劫。

在后方养了半年伤，他升任副师长，虽说升职了，却是闲职。从此他再也没有担任过部队的主官。

直到去年，他奉调回重庆，担任警备司令部的副司令，实际上已经脱离野战部队了。

邱团长——不，现在已经是邱副司令了，喝掉杯中酒，关切地问吴佐成逃脱后的经历。

当听到卫兵拉响手榴弹和鬼子同归于尽时，邱副司令流下了伤感的泪水。

“你我虽是他们的长官，但他们何尝不是父母养的，如今你我还能坐在一起喝酒，都是拜他们英勇牺牲所赐！”邱副司令说完又斟上一杯酒。

“来，佐成，共同敬我们死难的同袍弟兄一杯！”

吴佐成感慨地端起酒杯，和邱副司令碰了杯，一仰头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