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林老侯爷一把撩开门前珠帘，背着手一脸阴沉的扫过沈氏一干人，三两步便迈到老太太旁边空着的红木太师椅，大刀阔斧的径直坐下。

二房一家三口也跟在老侯爷身后轻轻走进来，给老太太请了安便立在一旁，低着头再不言语。

老太太与老侯爷都是将门世家，老侯爷自是武将风范，做事一贯斩钉截铁，雷厉风行。

老太太也是性子爽利之人，最烦那些弯弯绕的矫情事。两人婚后一拍即合过了几年夫妻和美的顺遂日子，直到老侯爷那年带回来一位女子。

彼时老夫人正怀着林知瑶的父亲，还有五个月就可生下次子。

可林侯爷带回来的这位女子，竟也是怀着孩子的，更讽刺的是，这女子已经怀孕八个月之久，眼见着就要临盆了。

女子进府之后，便顺理成章成了老侯爷的妾室，没过多久便生了个儿子，便是林知瑶现在的二伯父林济。

老侯爷欣喜若狂，更是一心偏宠，就连老夫人后来生下第三子，老侯爷也是淡淡的。

林侯的母亲，当时的林太夫人也看不下去了，几次三番提点儿子，不可宠妾灭妻，林侯却是充耳不闻，觉得是妻子在母亲面前告状。

这位妾室为人如何，林知瑶自是不知。

只听闫嬷嬷说，生下一子之后，没过两年，又怀了身孕，只是之前生子产后虚弱并未完全恢复，早产勉强生下一女，之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到后来更是药石无医，就这么去了。

这女子过世之时，老侯爷正奉旨在岭南剿匪，等他回来的时候，妾室早已下葬。

不知听信了谁人的谗言，竟觉得是自己的发妻谋害了妾室，两人撕破脸皮痛痛快快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自此，夫妻关系更是一落千丈，老夫人几次想过和离，却因不舍自己的两个孩子，便暗自忍耐过日子。

两人同在一府却分东西院而住，只有年节时候才一家坐在一起吃个饭，也俱是场面上的应付，见了面也无话可说。

今日老侯爷不请自来，还带上二房一家三口，老太太见了几人进来，脸上阴沉的连自小服侍的闫嬷嬷都心里打颤，便引了一众伺候的丫鬟出去，又亲自端了两碗新茶进来给两人奉上。

老太太端起茶碗，轻轻拨动茶叶：“侯爷今日倒是清闲，竟有时间到我这院子里来。”

老侯爷剑眉星目，脸上带着行伍之人的凌厉，穿着一件黑灰色的薄绸衫，虽已年迈，也能隐约瞧出年轻时的风采。

“若不是闹的我不得安生，你以为我乐意踏进这个院子么。”老侯爷装作不经意，轻轻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缓缓喝了口茶。

又道：“这内宅之事本是你们妇人操心的，只是自六丫头病了之后，这府里每日流言尘嚣甚上，我装聋作哑了这些时日，想着你为内宅之主必能处理妥当，谁知今日竟闹的如此荒唐，呵！”

“请了道士来便罢了，若不是老二家的回禀我，我竟不知家里竟然还闹出了厌胜之术！”

林知瑶在内屋仔细听着，暗自思索，祖父向来少与她亲近，就算是上一世因着自己的病请来道士做法，祖父也只不过是不痛不痒的申饬几句沈氏太过招摇而已。

如今带着二房一家而来，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老太太却是听出些门道，只是已经坐了半日之久，并不想与老侯爷再周旋，不耐烦的把茶碗重重扔在桌上。

压着性子顺了口气道：“经年少见的，侯爷倒是学会了官场上这些弯弯绕的心思，有话赶紧说！若不然老身也乏了，便不奉陪了！”说罢就要起身回内屋。

老侯爷见状以为老太太真要回内屋，怕自己白跑一趟，一时心急就要站起来拦着，又想起还有一屋子的晚辈看着，赶忙直了直腰，又把身子贴回椅背上。

似是不耐烦的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你也不必着急躲我，此事来龙去脉我已问过陈管家，这东西在琂儿的院子里发现的，她自是脱不开干系。”

“你要罚她也是应该的，但是禁足半年却有些太过严苛了，你再怎么心疼六丫头，也不能拿别的孙女作筏子！”

“且琂儿身为长房长女，一言一行都是我侯府的体面，你让她半年不得出门，外面的王公贵族哪个是傻的，定会暗自揣度咱府里不太平。”

“若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定会被有心之人诟病我侯府家风不严，养子无方， 几个孙子孙女也尚未嫁娶，还会有什么好人家来议亲？”

老侯爷说罢捧起桌上的青白釉茶盏润喉，遂又清清嗓子，回头瞥见老太太只静静捻着佛珠，没有张嘴反驳自己的意思，知道她这是听进去了，碍于面子又不想轻轻揭过此事。

便又缓缓张口：“你别忘了，如今皇家最忌讳的就是这厌胜之术！”

听得此话，老太太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望向老侯爷，手里的佛珠也被一把捏住，屋内更是落针可闻。

是了，宣德皇后的死！

内屋的林知瑶也轻轻攥了攥拳，宣德皇后去世时候她还是个襁褓婴儿，长大后也只是听到大家偶尔谈论一二句，并没有什么印象。

反而是她上一世入主中宫，听那些宫里的老人们说起过。

宣德皇后与当今圣上一直恩爱有加，从未有过龃龉，只是子嗣缘薄，婚后数年无一嫡子。

眼见着其他嫔妃生的皇子都已启蒙，日日在皇宫书院里摇头晃脑的诵读，皇帝心中既满足又觉遗憾，本朝一向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帝后感情深厚，便一心盼着皇后能生个嫡子，顺理成章继承大统。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皇帝的祈愿，没过多久皇后终于有孕，顺利产下宸国的第五位皇子。

圣上龙颜大悦，在五皇子满月之时便一道旨意赐封太子，更是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只是没多久，皇帝便笑不出来了，先是太子叶祤五个月大的时候便得了一场急病，宫内太医与宫外名医全都请了去。

治了三个多月，命总算是保住了，只是太医说，是胎里带来的弱症，以后怕是再也离不开汤药了。

宣德皇后本就产后虚弱，调养了许久却依旧不见好，终日缠绵病榻，而太子的病就像压倒皇后的最后一棵稻草，熬了大半年，在太子还不满周岁的时候，便香消玉殒了。

“想是这后宫内苑，只有吃人的花才能四季长存。”林知瑶回忆起刚当皇后的时候，身边的老嬷嬷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只是当初的自己，有叶祯的宠爱，母家的荣耀，风光无限，以为一辈子都能顺心遂意的活在这后宫之中。

宣德皇后走后，圣上难过不已，茶饭不思，沉浸在与爱妻阴阳两隔的痛苦中无法自拔，辍朝一月之久。

期间朝中言官纷纷上表：‘太子年幼体弱，不堪继承大统，请皇上另择贤君为太子，以固国本！’

如此，朝中日日见不到主君，边疆又战事不断，民间竟还传出圣上伤心过度重病不起的小道消息，一时间百姓们人人自危。

直到一天，没有任何预兆的一道圣旨下来，宁贵妃徐氏和淑妃王氏在宫中行巫蛊厌胜邪术诅咒皇后，两人三尺白绫赐死。

两人母家也以煽动不实传闻，扰乱朝堂的罪名遭了贬斥，夺了官职流放。

皇帝盛怒之下，所有上表劝谏的臣子无一好下场，最轻的也是革职返乡不得入京，自此，静德皇后成为当今圣上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再也无人敢轻易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