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黑物仍傻乎乎看着手。现在它的手变成黑胶的粗手了。模糊、朦胧，不像真实的存在。它的心仍保持着刚才的喜悦兴奋，如今更似猫爪挠骚。

矮小黑物终于作罢，坐在地上似狗一样喘气。不知是累了还是吐光了口水。黑水已经流到了路牙子。它立马又充满活力，快速爬起，上前在大型黑物面前围着跳来跳去，蹦来蹦去，恢复成来自马戏团的样子。它龇牙咧嘴，嘴角迅速抽搐吐出音符，密密麻麻，像是责怪像是谩骂，像是痴人的低语。后排和前排几个黑物也纷纷效仿它的样子，同它一起在大型黑物蹦蹦跳跳，嘻哈作舞。整个场面像是围着篝火热烈欢歌的野人晚会。

矮小黑物旋转着缩小它跟大型黑物的距离，直至它短小的胳臂刚要触碰到大型黑物后背时，蜷缩着颤动的大型黑物突然转过头来，一爪刮碎了它的脑壳。

矮小黑物的脑壳及其内含物质像是满天碎着的炮仗纸屑一般，飘零洒落在半条大街上。它脑袋里是黑白两种颜色相融混合的物质，材质如固胶似流体。黑白两色结合处迸射出鲜红的血液。

其余黑物若受惊的猫狗，齐齐后退逃开，有的藏在电线杆后，有的躲在汽车后。胆小的早已高举着短手逃之夭夭，消失在无穷的黑暗中。

大型黑物露出了它的爪牙，真正意义上的爪牙。它桶状的粗手俨然分化，演变成五指，指头化为近半米长的利爪。它口部位置空然的深洞进化成了嘴巴，嘴上颚钻出尖锐的獠牙。它的身体骨架变得硕大，表层变的硬挺结实，布满肌肉，一层厚厚的黑毛缠裹住了他的全身各处。它生长出了猫科状野兽的五官，眼睛闪烁着幽冷的黄光。俨若一头凶猛的黑豹。它尾巴的毛发直直翘起，像是扎上了千万根黑针。

大型黑物嘶吼咆哮，声音似虎似豹，凄厉尖锐，响彻大街，震碎了方圆几里的所有玻璃。

朝圣队伍大乱。大多数黑物脸部扭曲，表现出恐惧的样子，纷纷四散逃离。还残留几只迟钝无反应的黑物，他们的神情迷离，像是没听见任何声响一般，呆呆站在原地。但它们像是被人提醒，突然发现大型黑物一般回过神来，便猛然尖叫，张牙舞爪，集体冲大型黑物喷射黑色液体。

大型黑物————现在应该叫它黑色豹螭更加合适，它的脸部完完全全变成了猫须环眼，既像豹又像猫，既非豹亦非猫——强劲的后肢瞬时发力，眨眼间便冲到三个黑物身旁。黑物即便站直了身子也不及豹螭身高的一半。它刚刚身体发生极大变化的同时身高又增长了。它抬起爪子便是一个横扫。三只黑物瞬间被腰斩，血花飞舞，三个上半身摔落在地上。

黑物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分离，直到自己的上半身被黑色豹螭吞食到脸部才做出反应。它激烈表现出痛苦的姿容，拼命喊叫但也无济于事。黑色豹螭一口咬下黑物身子的三分之一，没几口就彻底结束了黑物的痛苦。

不仅这三只，它回头爬到刚才被自己劈爆脑袋的黑物身边，一口咬下它半个肩膀和身子，咔咔嚼碎，像是在咀嚼一嘴的石头。豹螭嚼开的肉块变成了黑色的流体，随着食道流进它的胃里。每吞噬一只黑物，豹螭的体型就会增大若许，它下颚和身体的力量就会变的更加强力。

黑色豹螭眼中流露出贪婪的黄光。看着眼前几百只、几万只胆小怯懦的黑物，它的愤怒、它的杀戮、它的欲望难平。它甩开啃食了只剩下的一条黑腿，冲肉质鲜美四散跑开的黑物大队狂袭而去。

黑色豹螭所战披靡，无坚不摧。它如风般急迅，如死神般降临。它所到之处，一阵狂风攻势扫过，只余下几滩血水，无一黑物生还。

黑物死去后其身体飞飘出一股股浑浊的流烟，缠绕飞向空中。它们似乎自有主张地，串成一线寻觅方向，深进入豹螭深沟的巨口内，最后消化在它的胃腑中。吞咽的黑气似同膨胀剂一般，注射到它的肌肉中，强壮了它的骨骼，增大了它的体型。

黑色豹螭追猎着黑物，不依不饶，誓要将所有黑物赶尽杀绝。它冲刺，横劈、冲刺，竖斩，冲刺，横踢、冲刺，啃食。它极速在主街道上狂奔，将黑物以各种方式杀死，将他们的血和残肢丢洒在任意角落，将沿路店铺的橱窗街面破坏得体无完肤。

它失去了之前的恐惧和愤怒，仿佛它们从不有过。它甚至习惯并且在享受这个过程。它的嘴角咧开甚至接近在眼角。它需要这个。它觉得这才是它真正的自我，放弃理智，享受狂妄。

它逐渐又看见了自己人类的双手，沾着血无法洗净的双手。跟此时一样，他也在狂奔，逃离谴责，逃离追捕。他后悔，胆怯，跟围观的人一样谴责、痛骂自己。他背负了一生的罪孽，直到死亡方能终结。

但是现在它释怀了。这一切根本就无所谓，没有意义。它只需要展现自己的本性。这就是生与死血淋淋的现实。它身为猎手，不必在乎猎物的意见。它只需要单纯享受亢奋和杀戮。

它笑的眼睛都眯成了月牙状。本是继续狂热的心态，但将前面这个弱小的黑物斩为两截之后，它立马朝后退了十余米，忽地回忆起刚开始愤怒并恐惧的情感。

是一道闪光。在它刚将黑物的身子一分为二，几乎同一瞬间，光从黑物身上劈开的夹缝中急促冲来，削向它的脑壳。若非它因吞噬黑物而增强了的反应能力，那道白光已经横劈在自己脸上。仅仅是白光两端煞来的风浪已经将它的脸毛割开，划了一道口子，更不消说闪光正面冲在它脸上会产生的后果。

那闪光寒冷、危险。

它鼓动咽喉，如架势的猛犬，本能收紧了身上每一寸每一毫的肌肉，全身毛发站立抖动，将全部力量和精力瞄准闪光冲来的方向。

虽然在黑暗处，但是凭借豹螭敏锐的夜视眼睛能清晰看出那人的形状。

来者身着黑色汉衣冠，手秉长剑，一头短发遮住了眼睛，看起来像个人类男子。

他身材不高，却给豹螭以惊人的压制力和恐惧感。

他在黑暗处站着，面对豹螭一言不发，像是雕塑。他稍偏转了剑锋，一阵空气在他脚下扭曲迸裂，瞬间他便突刺到豹螭的眼前。长剑闪着寒光即将抵至它的眉心。

豹螭甚至来不及吼叫，只能尽力收合自己的爪子，用手掌牢牢接住这一剑。两只黑爪都被贯穿，剑尖紧擦住它的额头，点出几丝血花，粘住了豹螭黑色浓密的毛发。

豹螭也在接住利剑的瞬间看见了男子的脸面。是个少年人，脸庞尚有青涩稚气。虽有阴柔之感，但彼眉目如铁，面如刀刻，眼神中满是杀煞之气。

剑被豹螭有双爪别住，让它有了一丝喘息转为进攻的机会。它要准备起腿狠踹少年一脚，用它锋利的脚爪撕开少年的肚肠。少年先一步做出动作，兵戈相接，瞬息之间他踢腿至豹螭前胸，强行将长剑从它手上拔了出来。

少年身体轻盈。他用脚点了下豹螭的胸膛，借助其身体，让自己像条丝绸那般飘繇后翻高高腾空。在转过身子瞬间，他挥手左右连砍，横扫出十余道剑气剑光，每一道锋芒都裹挟着尖锐的笛鸣声响，暴风般卷袭豹螭。

豹螭来不及躲闪，只能护住头颅，像无助的猫狗那样龟缩身子，以减少剑气的覆盖及伤害。

剑气狂风骤雨般砸在豹螭的身子、它脚下的地面和周围的建筑上。每一刃风刀都带着凛冽的寒气、高调的风笛，冲破理石、水泥、混凝土的牢笼，将剑劈砍的形状深深嵌入其里。

第一道风刃刮在豹螭身上便令它负了伤。滚烫浓厚的鲜血从黑白相间的骨肉里分离，这次不是简单流出几滴粘在黑毛，而是汹涌喷涌，洒在身体的大面积范围。它甚至来不及叫出疼痛，再一刀、又一刀、还一刀风刃接踵而来，轻松砍开它的右肩、左手、后背，将红血大把挥洒飞溅在它脚下残缺破烂的地面上。

落下如倾盆大雨的剑气愈多，它愈发激愤其情绪，逐渐吼出了声音。那声音与其说是愤怒不屈，不及说是恐惧害怕，妄想乞求原谅。只是连它这样的声音也无法转达而出，它同它的吼叫被随后而来的剑气和剑鸣消除掩盖，没了踪迹。大道被砍的稀碎，转眼滚石飞散，走沙飘舞，激起一大团烟尘。

少年轻稳落在地上，甚至没激起多少尘土。他只稍停了片刻，便通过抖动的耳朵听知了烟尘下豹螭仍然存活的喘息及挪动石头的声音。他立马踏步前冲。剑尖先触碰烟尘，他扭动手腕，将剑面反转，剑身寒冷雪白的光乍然闪烁，那团烟雾便应然斩成两截，立刻消散了踪影。

豹螭立马露出形状。它正双膝弯曲跪爬在地上，口呕鲜血，气息微弱，黑背被红色涂满，几无一处安好皮肤。

烟雾消散顷刻，少年便看清烟下情形，立马下放手臂，改变冲刺轨道，将剑尖瞄准了豹螭的眉心。

豹螭几乎是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量，拼命咬着硕长尖锐的牙齿来激发潜能，它的身子直直挺起。

少年眼动了一下，有些惊讶。豹螭拼命站直身子使他的剑偏转了预定的路线，刺进了它的咽喉，并不立刻致命。

黑色豹螭凶狠看着少年，声音嘶哑，大张着嘴巴，尽力呵斥尝试吓退队方。它的表情变的狰狞扭曲，五官挤作一团。但它或害怕或求饶或暴怒的龇牙咧嘴毫无意义，少年依然是萧杀的无动于衷的眼神，他飞起一脚，横踢在豹螭的眼眶。

那一脚在碰至豹螭身体的瞬间炸开了一团黑色物质 ，像是爆炸气流，很快蒸发消失。少年那一脚有着超乎想象、远超他本人甚至是豹螭体重几十倍的力量，将它踢飞，撞开击碎一侧服装店的厚砖墙壁，深埋在黑暗之中。店铺商牌灯光噼啪作响，随即坠落在底，碎成几万块。破裂的洞口大开，往外冲出一层又一层灰色的尘霾，将路旁的车子涂上一层朦幻的颜色。

少年甩剑，警觉直立，衣裳飘动，一尘不染，保持着同豹螭第一次见面的洁净模样。